面点
——作者张建春
紫薇花开了,在窗外摇曳。母亲喜欢这花,喜欢得很,在窗前栽了一棵又一棵。
芹揉着面团,泪流了下来,一粒粒断线珍珠样滴在面团上,芹听到了“滋滋”的声音,一声声,特别真切。
母亲的坟头长草了,转眼半人高了。
母亲生前爱做面点,馍头、包子、花卷,各色面点,母亲都拿手。
母亲是南方人,却将面点做得娴熟,让芹想不通。母亲的老家是米之乡,连麦子也很少种,怎么就爱上了面点?
芹老是想这事。问过母亲,母亲有过回答:你爸喜欢。芹不大相信。
父亲和母亲同乡,也是南方人,吃稻米长大,说长说短,不大可能爱上面食。
母亲瘦小,搋揉面团要有一把力气,母亲搋得用心,揉得用力,每次看母亲揉面团,芹都提心吊胆,生怕母亲把胳膊揉折了。
芹要伸手,母亲坚决拒绝。
母亲要芹去干自己的事。芹自己的事就是读书。芹捧本书在母亲面前看,母亲舒心,面揉得欢快。
芹爱吃母亲做的包子,母亲会调馅,有时荤的,有时素的,有时荤素搭配。馅是母亲设定的秘密,非得尝时才能破解。
芹许多时候吃母亲做的包子,就如读一本散文书,个中滋味要读透了,方知其中内涵。
芹是个散文作家,作品发表了,就一读给母亲听。母亲静静地听,听出了滋味,会表扬上一句:馅鲜,不咸不淡。
母亲拿面点说事,不止这一样。比如,母亲说:褶子好,落个光鲜,馅才是实的。
芹常用这话来写散文,形容词是褶子,内涵是馅子,好吃才是第一位。
父亲吃母亲的面点,表扬得不多,拿上几个风卷残云,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。不喜欢也不是厌烦,芹在一边瞅门道,终还是没瞅明白。
芹吃母亲做的面点总是小口品味,牙齿细细地咬去,期待馅给予的秘密。母亲的面点,总是一次次让她感动。
母亲临去世前,一再交代芹:你父亲爱吃面食,要常做。说这话是当着父亲面的,父亲拉着母亲的手,紧紧地不松开。
父亲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,芹没注意,也注意不上,芹的泪水挡住了一切。
芹听母亲的话,在母亲去世后,学做面食。还真不容易,一次次失败,后来终于成功,也能像母亲一样调出好馅,做出膨松、韧性的包子、花卷、馍头之类。
自己做的面食,芹喜欢不起来,味道不错,却少些什么。思忖了许久,芹得出结论,是秘密,自己调的馅,无秘密。
父亲却吃得香,不过不是过去那样风卷残云了,和芹过去一样,慢慢品味,吃得慢条斯理,父亲也在探求秘密?芹心常泛涟漪,可又不愿多问。
看父亲吃得香,芹松了口气,心中唤了声:妈。芹因此面食做得更勤、更用心了。
芹还是写散文,写出了,就读给父亲听。父亲微闭着眼,听完了,有时不吭声,有时会说上一句:馅好,褶子也不错。像极了母亲的声调。
父亲说馅好的文章,芹投出去,几乎百发百中
今年的紫薇花开得满,枝条都被花揪得弯了腰,有蜂子飞来飞去。
父亲看芹落泪,转身走进了书房,“砰”地关了门,芹还是听到了父亲一声长长的叹息,唉——,芹忙擦干了眼泪,狠劲地揉起面团。
芹调制馅了,馅是素馅,香菇,笋子,笋瓜,青葱……芹闻到了秘密的香味。
芹记得清楚,母亲调过这馅。
包子出笼,父亲还是小口地品,近了馅,更是格外小心。
芹突然想笑。
芹拿起一个包子,一大口咬下,馅入嘴中,味不错。却听父亲少有的自言自语:丫头自小就爱这口,续上了。
芹抬起头,盛开的紫薇,有早开的花絮,一羽羽飘落。
~本章完~
——以上节选自《安徽文学》2021年11期